第181章 31_灯下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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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1章 31

  ——问他啊。

  许景昕又一次看向程崎,眼神带着询问。

  程崎脸上已经没了情绪,任人宰割一般,语气也是平静的:“周琅在回到周家以后,通过日积月累的接触和观察发现,周珩早就知道蒋从芸不是她的生母。蒋从芸不敢亏待她,却也不爱她,这令周珩对母爱产生了一些幻想。于是,周琅就时常跟周珩提起她和梁琦的母女关系,让周珩产生向往。”

  这样的一颗种子种下去,谁也没有想过它将来能长成怎样的参天大树,其实一开始也只是随手栽种罢了。

  只是这种有意为之乍听之下是合理的,仔细琢磨却难免疏漏。

  许景昕想了想,问:“你难道没有求证过生母是谁么,总问过吧?”

  周珩说:“当然。一开始我是试探,蒋从芸说我想多了。后来我是肯定,蒋从芸说那个女人死了。她还说,她没有女儿,我没有母亲,她我就是她的女儿,她会比我生母对我还要好。”

  隔了几秒,程崎又把话接过来:“在周琅回到周家那六年中,她和周珩的关系在表面上一直是和睦的,她们交换了很多心事,不过大部分都是安排好的——小女生之间互相吐露,是没有杀伤力的,也容易让人疏于防范。但事实上,这样的软刀子最有效果。”

  “周珩的记忆力很好,她还有写日记的习惯,周琅描述的一切都是她缺失的。她在物质上什么都不缺,却唯独缺了亲情。她们开始玩换装游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,是周珩先提出来的。那表面上是一项游戏,实际上却是她尝试将自己变成周琅,幻想自己也有一个完整的童年。”

  听到这里,许景昕的眉头拧了起来。

  直到程崎话音落下,看过来,许景昕才掀起眼皮,说:“两个疑问。”

  程崎点头:“你说。”

  “第一。”许景昕说:“周珩去过小白楼,她虽然没有动手毒杀梁琦,但梁琦选择死,的确和她传话有关。这件事周珩后来一定也想明白了,那么在周琅不停地诉说她和梁琦的母女情时,周珩怎么可能毫无障碍的迈过那份罪恶感,去羡慕周琅,甚至代入自己?”

  程崎轻叹一声:“这件事我曾经也觉得奇怪,也为之愤怒。在我看来,当时的周珩简直是恬不知耻,间接害死周琅的母亲,还要将自己设想成是周琅。但后来……”

  说到这,程崎看向周珩:“还是你自己说吧。”

  周珩将抱枕抓得更紧了,还恶狠狠地瞪了程崎一眼,遂垂下眼,小声说道:“因为白天的‘她’不记得那件事了。”

  怎么……

  即便是许景昕,即便一直身处局外,用逻辑推演了无数次,也忽略了这一环。

  随即就听周珩说:“她把所有不想承受的东西,都给了我。我知道她很辛苦,也很累,压力很大,幸好还有我这个垃圾桶。她做了那件事之后,回来就生了一场大病,醒来就把什么都忘了。可我呢,我要时刻记着这些事,凭什么!”

  许景昕心里很快闪过一个念头,跟着发问:“你还记不记得,这样的情况第一次是发生在你们几岁?”

  周珩摇头:“我只知道那时候还很小。”

  还很小。

  许景昕沉吟了几秒,如果他看过的那些案例资料所言非虚,那么根据现有的数据来说,人格分裂大都发生在幼儿时期,而且是因为受到巨大的外界刺激而导致。

  那时候原主还没有形成独立人格,又不知道该如何消化处理自己遭受到的攻击和恶意,甚至于原主根本无法理解那些事,于是就会触发一种应激功能,分裂出另一个守卫者,或者承担者,由这个人来分担痛苦。

  有个案例是说,一个年仅四岁的女孩遭到父亲的性侵,自此分裂出第二人格。

  当然还有其他情况,比如战争带来的侵害,和重要的亲人分离,经历濒死状态等特殊事件等等。

  也有分析说,有的原主每遭到一次巨大的伤害,就会分裂一次,但这些分裂出来的人格并不会长久保持存在,他们也会随着原主的经历的故事,而逐步发生融合,并在这样的融合过程中不断更新、成长

  只不过这样的案例分析,都是经过医生的长年诊治和观察所得,而周珩的情况许景昕也不敢贸然下判断,只是大概推断出,这个夜晚的周珩出现的时间起码是在十一岁以前,甚至是在幼年。

  “你恨她,所以你想取代她。”许景昕轻声落下这句结论。

  周珩的脸色顿时变了,却不只是恨意,还有很多复杂的东西,她将自己缩成一团,起初脸是白的,然后就红了,连眼眶都红了。

  她的声音阴阴沉沉的,还有些委屈:“凭什么坏的都给我,还要我听她的!”

  许景昕吸了口气,交握的双手捏紧了些。

  他知道这时候应该停下来,给她一点时间平复,可……让白天的周珩知道真相,大概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,今晚一定要挖个彻底。

  许景昕犹豫了片刻,和程崎对视一眼。

  程崎摇了摇头,明显是不认同。

  许景昕收回目光,安静了几秒却还是选择继续发问:“那些纯属发泄情绪的日记,是你写的?”

  周珩原本在专心地哭,哭了一会儿就累了,而她也习惯了承受负面情绪,所以来得快去得也快,早就破罐子破摔了,她索性抹了把脸,本想提起精神时,正好听到许景昕如此问道。

  周珩点头:“骂周琅那些吗,是我。”

  说到这,她又冷冷笑了声:“讽刺吧,她写的都是和许景烨如何,在学校和在家里如何,哪怕提到周琅也都是平静的,而我写的都是骂人的话。”

  许景昕很快抓住疑点:“她也写过和周琅的部分么?可我看到的日记本,提到周琅就只有骂人的话。”

  周珩扫过来:“有的是我看到以后就撕掉了,其余的应该是周家的人收起来了。”

  这样一来,白天的周珩在经历过绑架案之后,在自以为是周琅之后,再看到那些以周珩的视角谩骂周琅的日记,无论是自我洗脑、虚假记忆,还是这样直接的物证刺激,都会令她认定那个已经死掉的周珩,是个暴戾、骄横、蛮不讲理的女生。

  许景昕的手指在手背上点了两下,又问:“你为什么讨厌周琅?”

  按照刚才程崎的说辞,周琅似乎一直在演戏,在利用两个女生、姐妹之间的情谊,潜移默化的腐蚀周珩的内心,那么周珩是否觉察出端倪呢?

  如果没有,那那些谩骂的日记内容又是怎么回事?

  如果有,那为什么周珩还一直纵容这件事的发生?

  随即就听周珩说:“原本一切都好好的,后来让我看到了两件事,我就肯定是那个野丫头在跟我玩心眼。”

  许景昕接道:“一件是和许景烨有关?”

  周珩笑了:“是啊,第一次她扮成我的样子,去勾引景烨哥哥,但被他拆穿了。景烨哥哥提醒我,但我没信,只是起疑。第二次,刚好让我看到了。后来她跟我道歉,还说她只是在玩而已,她喜欢的人是青梅竹马的男生,他叫程崎。”

  这话落地,周珩和许景昕不约而同地看向被点名的男人。

  程崎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坐姿,随即拿起桌上的茶壶,给周珩的杯子续上水,好像他们聊的根本不是他。

  周珩瞅了他一眼,端起茶杯喝了,又补了句:“结果又让我发现,她在说谎,她不喜欢程崎,她还让程崎来勾引我。”

  说这话时,还颇有一种当面揭穿丑事的恶意。

  这下,即便是许景昕,表情也有了明显的变化。

  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。

  许景昕垂下眼,又将话题错开:“那另一件呢?”

  周珩又收了笑,带着一点冷漠:“在我爸面前表现了几次之后,又在许长寻和许景枫面前露了脸。许长寻看出来她的意图,就势夸了她,她就膨胀了,以为自己可以和那只老狐狸谈判了。她就跟许长寻表态,说如果许长寻愿意帮她,她也愿意嫁给许家任何一个人。还说我的身体不好,就算将来继承了周家,我也只会站在周家的立场上与许家合作,永远都不会成为许家人。而她可以。”

  是啊,周琅虽然姓周,可她对周家没有归属感,如果能有机会为母亲报仇,她会毫不犹豫的出卖周家。

  但问题是……

  许景昕问:“这是许长寻告诉你的?”

  周珩摇头:“是景烨哥哥,他当时听到了对话,但周琅不知道他在。”

  许景昕没再接话,而是将目光挪开,思考了几秒,又意味深沉地扫过对面的程崎。

  程崎实在太过安静了。

  周珩问:“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?”

  她已经有些累了。

  许景昕没应她,而是对程崎说:“下一个问题,你应该更清楚。这一点也很关键。”

  程崎终于抬眼看过来,没有半点疑虑,似乎已经料到了是什么。

  只听许景昕问:“前面说周琅有意有计划的接近周珩,颇有心机和手段。我相信以梁琦的能力和本事,她是可以将周琅教成这样的,梁琦也一定早就料到自己无望回去周家,所以自小就有意的引导周琅。我也相信周琅的聪明和执行力,再加上梁琦的死对她造成了冲击,她心里有着坚定的信念,目的也很明确。但要做到潜移默化、日积月累的去执行这些细节,以她当时的行为来看,那已经超出了一个十几岁女生的心智。对人心的洞察力也不是她的经历可以达到的。而你那时候还和她保持着联系,除了联络感情之外,应该还带着任务吧?”

  此言一出,周珩也看了过来,她的目光像是刀子。

  程崎却垂下眼,隔了许久才低声说:“是。梁峰一直有意培养她。”

  果然如此。

  许景昕似是一笑,不再发问。

  当然他知道,这里面还有很多转折,很多细节,必定也有跌宕起伏的部分,不过就这个局来说并不重要,现在骨架已经搭起来了,那些肉可以慢慢拼凑,又或者不去拼凑。

  多余的情绪和情感,会左右人的选择,而他的目的只是让白天的周珩知道,梁峰的处心积虑,以及他的手段和招数。

 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,在这件事情上周珩慢了梁峰一百步,但现在追还来得及,所以她更需要的是冷静客观的分析和看待。

  “我没有问题了。”

  片刻后,许景昕如此说道。

  随即就有两道目光一同看过来,一个惊讶,一个疑惑。

  周珩率先问道:“这些就够了吗?是你已经猜到后面的故事了,还是……”

  许景昕淡淡看过来,带着一旦笑意反问:“如果我继续往下问,就是绑架案的部分,你会说实话么?”

  周珩顿时噎住,又下意识错开目光。

  许景昕没有追究,转而又道:“那件事对你们的冲击力是目前所有事件里最大的,我仔细想过,就算你肯一五一十的说出来,现在的局面也不能让她知道。这对她接下来要面对的困境没有帮助。她只要知道,那件事也和梁峰有关就行了。”

  “哦。”周珩突然说了句:“你还挺会为她着想的。”

  许景昕没接茬儿,仿佛没听到一般。

  周珩却不放过他:“可我还有问题呢。”

  “你问。”许景昕说。

  周珩抿了下唇角,这样说道:“为什么你一口咬定我和她谁主谁次,我明明说我是一号了,我还知道所有发生的事。哦,就因为我知道这么多,所以才是做分类的垃圾桶?”

  这个比喻,不只是许景昕,就连程崎也浮现一丝笑意。

  周珩看过来:“你笑什么?”

  程崎却所答非所问:“你的脾气太差了,性格也急躁。”

  周珩立刻不爽道:“废话,换作你来试试,要经历那么多恶心事,你的脾气能好!”

  “这就是答案。”许景昕这时说道。

  周珩又一下子不说话了。

  就听许景昕说:“一个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,还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大小姐,骄纵、跋扈、嚣张,听上去好像很合情合理。可仔细一琢磨,全是漏洞。既然有先天性心脏病,就不可能肆意发泄自己的情绪,那对她的身体没有好处。再说她的性格要是能发泄出来,也就不会憋在心里,你也就不会出现了。”

  许景昕不得不承认的是,在夜晚的周珩第一次透露自己才是主人格的时候,他下意识也是倾向于相信的,就因为她的记忆更完整。

  若非那些案例资料,以及这个周珩的脾气实在是阴晴不定,还有暴力倾向,他可能就直接认定了。

  周珩接道:“就因为这个,你就认定我是后来的?”

  “还因为,周珩是周楠申一手教出来的继承人。”许景昕说:“如果你是周楠申,你看到自己的继承人是这样一个坏脾气,你会把这个家族交给她么?”

  周珩“哼”了一声,嘴上是不服的,可心里却很清楚,白天的她和夜晚的她简直就是天差地别,一个情绪内化,一个性格张狂,一个负责收,一个负责放。

  不过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却养歪了的例子也不是没有,比如许景枫。

  但许景枫歪不是歪在能力上,而是歪在心智上,他以前是足足压了许景烨一头的,后来是被人用美色和毒品腐蚀了心智,从里面开始腐烂,成了个废人。

  可说到底,周珩到底不是许景枫,周家一直都是作为下属在辅佐许家的,而下属的继承人,培养方式就必须低调、隐忍,以柔克刚。

  或者这么说,如果说许家是飞龙在天,那么周家要走的路线就是潜龙在渊。

  隔了片刻,许景昕又一次开口,似乎很有兴致把这件事点透:“我虽然没见过以前的周珩,但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观察,观察周家和许家的每一个人。他们的态度就像是面对真正的周珩,对她自认为是周琅这件事没有丝毫觉察,也就是许景烨在最后那段时间起了疑。但我猜,他起疑的点也不是在性格上,而是在周珩的记忆和行为模式上——毕竟她以为自己是周琅,做事的出发点也是由此开始的。”

  “就因为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,这才是最奇怪的点。起码这就说明,这一年多来周珩表现出的姿态,她的做事说话方式,都和过去的周珩十分贴近的。哦,应该说是,现在的周珩比过去更内敛,更小心谨慎,但大前提和基础是不变的,最起码不会让人觉得她换了个人。”

  听到这,周珩笑出声了:“你会不会太美化她了,周楠申养的是老虎,又不是兔子,怎么让你一说倒成忍辱负重的小可怜了!别忘了,许景烨当初喜欢我,就是因为我们在某些方面很像。”

  “嗤。他喜欢你,是因为你叫周珩。”回应周珩的,是程崎的嘲弄,“再说,隐忍、内敛,也可以心狠手辣。周楠申表面上看就是谦谦君子,许长寻就是成功的企业家,梁峰也不像是个疯子啊。许景烨之所以会起疑,就是因为你们回来以后,她在有些事情上比过去心慈手软了。亲自带人送袁生上路,那件事倒是挽回一点分数,可后来她又在医院救了他,这件事若换做我是许景烨,我一定会觉得奇怪。”

  “那是因为她把负面的东西都扔给我了!”周珩气道。

  程崎揉着眉心,叹着气:“我只是点出事实,你怎么说着说着就急了。”

  “谁让你句句向着她!”周珩扔掉抱枕,站起身就往外走。

  程崎也跟着走到门口,临出去前又看了许景昕一眼。

  很快,程崎就将周珩拦住,两人争吵的声音从走廊传进来,但不多会儿,程崎道了歉,周珩的脾气也逐渐平息了。

  而坐在屋里的许景昕,一开始还听着他们的争辩,到后来思绪就渐渐抽离开,顺着刚才挖出的事实想到了两个点。

  一个是夜晚的周珩第一次出现的契机。

  如果说是在周珩幼年时受了某件事的刺激,那么这件事一定很严重,严重到直接刺激出一个人格的地步。

  而刚才听夜晚的周珩的话茬儿,她并不记得那件事,这就意味着事情是发生在她们很小的时候。

  至于另一个点,毫无疑问就是绑架案。

  绑架案带来的刺激程度,应该不亚于幼年时的那次,如今也不是一探究竟的时机。

  毫无疑问的是,无论这两件事的内情如何,都一定会冲击到白天周珩的心理和情绪。

  但他有种预感,第一次的刺激,梁峰大概不会深挖,或者他也不知道,而绑架案那次,梁峰却十有八九要利用起来,就像他用毒品腐蚀许景枫一样。

  更不要说那次绑架案,直接导致了周琅的死亡,且不论她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冲突,周琅的死是否是周珩所为,梁峰都会将这笔账记在周珩头上。

  所谓攻心为上,打蛇打七寸,对于白天的周珩来说,精神上的摧毁才是最致命的,毕竟她既不在乎周家存亡,也无所谓许景烨是否回来,和柳婧也没有真实存在的母女情,她们只有血缘上的关系。

  周珩对于母亲的所有想象和思念,早就在那场精心的策划中,倾注在梁琦身上了,这是她作为周琅以后,几年间唯一的精神支撑。

  哪怕她已经逐渐明白真相,也在理智的抽离,但在感情上却不是说断就断的。

  而这件武器,如今就被梁峰握在手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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